变容

撰文/姚斯青

这次展览是对张书笺近期作品的集中展示，它们延续了“织皮”系列的创作手法，艺术家对表皮进行细微刻画的趣味继续得到释放，而以中外大师的作品为蓝本，实际上只是为了让他们显得更加异化、更加陌生，这正呼应了“变容”的主题。在这一笔墨游戏的过程中，不管是对写实性的刻板认识，还是对现代主义大师们绘画性的空洞模仿，这两种做法同时遭遇来自张书笺的揶揄；在画面中暴露一种不同笔法“强行缝合”的痕迹，犹如蓄意带bug的美颜相机，意在说明一个网络化的图像时代里，人们的观看习惯已被一再重塑，一切都将是表面化的、可随意拼接的图像，宣称艺术能够洞见“真实”的现代主义信念早已摇摇欲坠。

也只有放在媒介迭代的语境中进行观察，才能看出张书笺这一系列人像作品，拥有“反-肖像”的激进气质。放大肌肤质地的高清效果、裁切掉环境信息后的微表情呈现，这都得益于摄像机的发明，也非常符合今天在移动电子设备上随时缩放、截屏的视觉习惯。如果说摄像机诞生曾经引发了图像史上的认知革命，被投射在巨幅屏幕上的面容特写无疑是其中之一，回溯早期的电影院体验，美国人会直接称之为“无声的巨人”（dumb giants），以表明视觉新经验带来的震撼。在机械之眼的观察下，被放大的面容，固然拥有了一种更加强调其物质质感的魅力，但也使之去人性化，这显然消解了传统肖像画所欲建立的核心价值：即通过肖像画保留下个体的社会身份与性格特征。在张书笺的作品中，我们正好能清晰地看到艺术家对媒介迭代的敏锐感知。另外，在其缩小的画面尺幅和放大的皮肤肌理之间，比大屏幕更加富有张力的部分在于，它们要求一种非常贴近的观看距离，在现实世界中，往往是亲密状态下的距离。在这种距离之下，隐藏在面容之下的非人性的、异常的部分被进一步放大，导致陌生化的审美效果，使我们得以重新去想象他者；同时，也激发对网络世界无限美化的一种批判性审视，毕竟它们也都是一些被蓄意制造的图像。而鉴于图像生产对日常生活的裹挟程度正在不断加深，我们或许确实到了一个必须“反-肖像”的时间节点，事实上是反对肖像画背后的观看逻辑，不再试图在表象与内在之间建构必然联系。

本次展览名为“变容”，是借自跨文化研究的一个词汇，意指不同文化碰撞、交汇时所产生的有益革新。在直观的层面上，它指向张书笺系列作品中对这些肖像面容的“改写”；在引申的层面上，则试图指出在媒介迭代的视觉文化语境下，今日的感知方式已无可辩驳地发生了改变，而能否忠实地应对变化，是艺术“变容”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