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见之明
撰文/姚斯青
在今年年初,谷歌AI“Gemini”的图像生成因为过分注重政治正确所强调的多样性而“篡改”了历史事实,从而引发争议。在一个图像生成和量级传播都变得再容易不过的年代里,图像生成背后的话语结构、权力关系,以及随之而来对个体的规训和情感裹挟,因此也浮出了水面,变得显明且引人深思。在后真相时代的信息茧房里,对有效信息的获取、对基本事实的判断,同时面临着信息的有意遮蔽和大量垃圾信息的冲刷,这显然已对个体的独立思考和价值判断能力重新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是盲从于所谓的更高且更普遍化的“规则”和“真理”?还是同时坚持一己“偏见”的真诚性与局限性呢?在这样的时代氛围下,执迷于制作自己艺术世界的艺术家们,更像是数种偏见的提供者,或者更进一步地提供对抽象真理的反思之机。换句话说,正好是因为艺术家们在今天作为个体的复数存在,在图像生产中,通过提供他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和切割现实的角度,多样且差异化,在一种待定的状态下使我们短暂地驻足,可以重新看待“偏见”在今天的新含义。
在本次展览中,六位艺术家的作品作为视觉体验、观念与私人情感进行重新糅合后的产物,被平等地呈现出来,构成一个多声部的场域,意在以微妙的层次和交错感来提供偏见的启示性意味。在此处,偏见在根本上是一种目光,是对世界的重新观照,但也仅仅是三千弱水中掬起的数瓢。在姚清妹和王晓曲的作品中,同样以一种诙谐方式描摹掌权者的精神肖像,放大他们的可笑之处,但王晓曲显然更着力于去描摹社会面具而非其行为。在王晓曲和黄冰洁的创作中,同样产生了对植物形象的重新凝视,使之拥有人格化的特征,但黄冰洁的作品来自更为私人化的感性抒发,聚焦于爱情所带来的生长性能量。因而,尽管黄冰洁和潘琳同样有绿色调的画面,潘琳却是基于绘画的内在形式语言对色彩和色阶进行选择,将它与其他几幅作品一同观看,就能领略到她在抽象方法论上的最新尝试和进展。而王璇和张一的创作,同样使对象物从坚固的物质形态中散逸,并使符号意义上的图像层变得涣漫不清,似乎是一种细语般的提问:你所确凿的一切果然都没有动摇的可能吗?
在以往被视为是贬义词的“偏见”(bias),它来源于法语单词“biais”,其原始词义与“角度”、“倾斜”相关;既然是来自于特定的角度,那么它也就与暗含着的正确或中心的视角是相悖的。从古老的人文主义视角视之,“偏见”背后的价值判断更多地与个人经验的局限和情感偏好有关,正好反映出人类这种生物的脆弱性和局限性,但它也是使世界变得丰富而嘈杂的源泉之一,使我们逃逸于人造天堂或算法之外。每种偏见,假如它是真诚的,都会自带着个体的灵魂之光和它们在地表上所处的特定位置;而当不同的“偏见”被同时表达,它们就会互相考量对方的不同视角和合理性,并借此意识到自身作为“偏见”的存在——这偏见之明的交错,或许正好是启蒙的开端,在似乎总是输出得太多而倾听、交谈得太少的当下,在恐惧且敌视“偏见”的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