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姗姗”之中,张淼的创作体现了强烈的流动性。“姗姗”源自中国成语“姗姗来迟”,描摹行动姿态缓慢从容。艺术家以此暗示他的创作是从确定性的视角出逃的轨迹——出逃并非绝决的断裂,却拖沓地建立在既有基础之上,有的时候,两类视角甚至能完成嵌套式的互换。
《进入地库遇见大海》中,浅蓝色似乎要顺延伸向深蓝色,银框的规制却阻碍了隐晦的透视幻觉暗示。张淼以洗练的视觉语言提出这样的观点:艺术的目标并非是操弄视觉惯性,为观众提供乱真的假象;它的效用恰好在于鼓励观众在沉浸其中之后离开画面。在达成这一目标的过程中,颜色起到重要作用。艺术家一方面竭力凸显颜色在光照下微妙运动的意向(他将之称为“without line”),一方面又以粗重的雕塑形态和物质感(他将之称为“with outline”,但他有时候觉得这两个词儿可能是一回事儿)将试图逃逸的色彩圈住。经营此类平衡的工作,他需要在种种心理感受之间辗转调停:远、近、冷、暖、兴奋、沉静。艺术家的创作因而连接成连贯又彼此否定的链条——或者说,一种拧巴的变奏。
在“七个白雪公主和一个小矮人”(2024)、“听不见的看见”(2023)等系列中(又是一些调停的、姗姗的、西西弗斯式的创作案例!),接近于帽子、灯罩或雨伞的形状和接近于人脸或灯座的形状构成了外部环境和心理世界的接壤、混合和关照。张淼认为此类接壤之处是“可居的”,即在放弃了占领确切领域的意愿之后——例如,对某一事件情节叙述的话语权——进入对种种程度精妙调节和干预的自由时空。意识形态化的历史概念决定人的意识与行动框架,这种决定性的关系是富于暴力性的存在。在张淼的实践里,他将不同主体对主体性的争夺的具体关系抽象化,并为艺术实践划定范围,即一种修饰程度的、“副词”性质的艰苦劳作。
伊利莎白·迪勒(Elizabeth Diller)和里卡多•斯卡菲狄欧(Ricardo Scofidio)共创的“慢房”,是展名“姗姗”的由来之一。由于建筑的门代替了建筑的正外立面,曲折地通往建筑尽头的海景落地窗,事务所将这所房屋视为入户者“视觉启程的实际入口(a physical entry to an optical departure)。”然而,通过对建筑模型的研究,张淼刻意忽略入口处的参观视角,将“慢房”理解为入口侧方两个视点的视野交汇空间的截取和凝固,进而成为盛放身体的“可居”空间。艺术家两幅描摹长颈鹿的画作《姗姗》复刻了目光交叠的空间:当观众移步展厅,闯入两只长颈鹿视角交错所划分的区域,他们不经意间置身最终未能于长岛东部海滨落地的“慢房”内部。